尤珵美只觉得脑袋“嗡”地一下就炸起来,她急忙把工作托给了舒芳,又和部门经理打了声招呼。刘丽丽的脸拉得像驴脸一样长,可是也没说什么。尤珵美连衣服也没换,只是罩了件绒衣外套,拿着包包,就冲出了卖场。
又是打的,可是她的心里却惶急无依却一只无头苍蝇一样,曼曼这孩子最是怕疼,这个时候不知道哭成什么这样子了。她坐在出租车里,心里疼的厉害,如坐针毡,手里绞着包包的带子,一个劲儿催促司机快点。
那司机被她催的不耐烦了,透过后视镜看着她说道:“姑娘,你到底急什么,再急,我也得注意安全不是。”
尤珵美只是点头如捣蒜,也不想和他多费口舌,到了医院,只给他二十块钱,连他找的钱都没有拿,便冲到医院里去。
在普外科的门诊上才找到了曼曼,长廊的座椅上,被老师搂在怀里,哭得肝肠寸断一样。她的左手上早已打上了石膏,吊在前面。她一看到尤珵美便只伸开右手,叫:“妈妈,抱抱,妈妈抱抱。”
尤珵美只听得鼻头一阵泛酸,几乎要掉泪,只是生生忍住。那老师也是二十多岁很年轻的样子,似乎也是害怕,不住道歉。尤珵美这才弄明白,孩子其实是被另一个男孩推下来的。那男孩子的家长带了孩子也来了,只不过是去缴费了。
尤珵美抱着曼曼只是不住的吻她,安慰她,曼曼的声音渐渐小了,只剩下一阵一阵的抽噎。过了一会儿,那孩子的家长才过来,一对夫妇,三十多岁的年纪,十分文雅的样子,只是不住道歉。那个胖嘟嘟的小男孩都吓傻了,立在一边,眼泪汪汪看着曼曼。尤珵美看那父母诚心诚意,心里想着不过是意外,也不多怪罪人家。那小男孩也道了歉,那孩子的父母把曼曼的药也取了,给她们留了两千块钱,弄得尤珵美反而不好意思。
大人们又说了好一会话,那夫妇和老师才走了。尤珵美抱住孩子,又休息了一下,问了问医生的注意事项,便准备回家。
曼曼最是爱娇不过,她平时就喜欢攀着尤珵美的脖子撒娇,这个时候更加哼哼唧唧不想走路。尤珵只好抱着她往前面走,她肩上背着包包,手指上勾着白色袋子,里面都是药盒。曼曼到底还是孩子,腕骨上的疼似乎已经忘记了一半,在她的身上还不老实,医院的一切叫曼曼新奇,她扭着身子一会看这里,有一会看那里。尤珵美气喘吁吁,一个不小心,袋子掉在地上,药盒也掉在地上。她把曼曼放在地上,弯腰去捡。这个时候,一直手伸了过来,修长的手指按在药盒上,然后有条不紊的装进袋子里,然后提了起来。尤珵美觉得吃惊,她站起身来,本能看着对方,要道谢。眼前站了一个年轻的男人,一身白色的医袍,材修长,脸长得也是漂亮,一对眼珠又黑又亮,只是抿着薄薄的唇角,有些严肃。
尤珵美弯弯腰,低声说道:“谢谢。”这麽多年来,她把自己的生活禁锢在一个笼子里,早已忘记了怎么和人打交道,尤其是漂亮的男人。
她有些局促地伸手去那袋子,谁知道那男人手里攥着袋子,没有给她的意思。她重新看着他的脸,有几分困惑:“医生?”
那男人盯着她看了很久,终于出了声:“跳跳?”
尤珵美只觉得五雷轰顶一样,五年了,从来没有人叫她这个名字。她的心脏剧烈的跳着,仿佛要从口中跳出来一样,可是她抬着头,还是觉得对方陌生。她凝神,打量着着他,终于在他的轮廓上找出了一点痕迹。
她嗫嚅着嘴唇,只是不敢说话。可是他的手已经抓住她的肩,又叫了一声:“跳跳,我是宋兴宇,不认识了吗?”
她不觉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,还好没有泪水。站在地上的曼曼拉了一下她的衣角。她才明白过来,脸上堆起一个笑容:“宋兴宇,见到你真是高兴。”
可是她却不像是高兴的样子,脸上只有一个很勉强的笑容,看着陌生到叫人难过。宋兴宇觉得心里不是滋味,在她十八岁以前,他对她熟悉到连她几根头发都是知道的。在老家J城,两家是上下楼,又是同班同学,一起上学,一起去放学。小时候,她像个假小子一样,比他还淘气,乱蓬蓬的短发,穿着T恤背带裤,天天跟在一帮男孩子后面疯跑,打破人家玻璃,闯了祸,躲起来不敢见人,害得尤阿姨整天给人道歉。待到长大一些后,她收敛了许多,却仍是大大咧咧的,和每一个男孩子称兄道弟,混到风生水起。他这一个被人人称颂的好孩子,站在窗子前,羡慕到要死。每当这个时候,他妈妈总会说:“跳跳,一个女孩子家家的,怎么那么没心没肺的,她爸爸妈妈离了婚,也没见她怎么样。”是的,她的爸爸妈妈离了婚,那个时候,社会风气还算保守,尤其在一个小地方,离了婚的女人带一个女儿,总是免不了被人议论。他听得久了,也不免知道,这是一个现代陈世美的故事,女人在背后支持着让他出了国,而他功成名就,另结新欢。他听到这些,总是唏嘘。
可是跳跳对这一切都是茫然无知的,她照例上墙揭瓦,快乐得像一只鸟儿。后来上了初中,他们被分到了一个班,天天一起,形影不离。那个时候有的女孩子情窦初开,已经学会了写情书。跳跳是班上女生的信使,放了学,把情书抛到他的脸前来,邪恶一笑:“宋兴宇,不错喔,看看你成了我们校草,怎么谢我吧?”他恨得牙痒痒,就是不明白,他成了校草跟她有什么关系?
他一直以为日子就这样过下去,少年时期,大抵就是这样认为的,最烦恼的事不过就是被老师叫到办公室里炮轰一顿。而过后,抛之脑后,该吃就吃,该睡就睡,快乐如昔。至少,他以为跳跳的生活就是这样的,一直这样下去。
所以分离乍临,他便猝不及防。那年高三,跳跳只有十八岁,高考完了,成绩刚刚下来,暑假还没有结束。她那个从未露面的爸爸就出现了,带走了她,而尤阿姨竟然没有反对。那个时候,他去了姨妈家里,连道别都来不及。很长一段时间,他都怅然若失,耳边总是回响着她放肆的笑声。可是也就这样了,他上了大学,人生仿佛开了另一扇大门,生活丰富多彩,交了女朋友,所以把跳跳也慢慢忘了。
可是他竟然又在这里看见了她,刚才的一刻他觉得似乎是幻觉。他打量着她,头发却是长了,在后面盘着一个发髻,上面还有藏青色的发夹,一看样子像是商店里的服务员。脸孔瘦削不少,脸颊上的肉都飞走了,那一双眼睛显得尤其大。淡淡的两道眉毛皱着,像是扭在一起的青烟,皮肤倒是比以前白了不少,灯管一照,是莹润的象牙色。那个时候她整天往外面跑,不管不顾,夏天晒得狠了,像是一块黑炭。
“跳跳,你来医院是怎么了?”他注意到了挨着她腿脚站立的孩子,仰着头,忽闪着眼睛,来回在他们身上打量。
她终于动了动,把曼曼推到他的前面,说道:“我女儿,受了一点小伤。”
宋兴宇几乎恐惧的看着那孩子,一字一句问:“你女儿?”
尤珵美看着他的表情,心里苦笑了一下,又觉得哀伤,她笑一笑,说道:“是呀,我女儿。”
宋兴宇惊愕地看向她,说道:“你女儿?你——结婚了?”
尤珵美漫不经意的点了一下头,脚尖点了一下地面,仿佛有些不耐,她说道:“结婚了,可是也离了,带着一个女儿。”